在女子强制戒毒所里,警员发现学员双眼泛红,细心叮嘱:“戴彩色隐形眼镜,要注意用眼卫生。” 据《青年报》报道,舞台上,24岁的小辣身着礼服,微微发胖的她面带笑容地鞠躬致礼,悠悠琴声从她指尖流泻而出;台下,一群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沉浸其中,偌大的礼堂在昨天迎来了一场抚慰的演出。演奏者与观众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她们都是上海市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以下简称强戒所)的学员。回忆起涉毒的过去,这群女孩形容当时的身形犹如旷野里迅速颓败的玫瑰。当“泪点”被打开,她们重拾回归社会的信心,但也流露出重新绽放的隐忧:“脱毒以后,最怕打开‘朋友圈’。”在国际禁毒日来临之前,青年报记者走进上海市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试图从一个个“迷失”的故事中挖掘吸毒人员“重塑朋友圈”的力量所在。青年报记者卢燕
钢琴公主交友不慎“父母太严苛,朋友面前才是真我”
1991年出生的小辣曾是一名钢琴老师。进强戒所一年,她现在最不满意的可能只剩下自己的体重了:“这估计也是大多数女学员的‘负担’,以前生活极度不规律,现在做回‘正常人’,发胖是肯定的啦。”
16岁那年,小辣被母亲送到一家寄宿制的艺术学校,人生的剧变就此埋下伏笔。泡泡酒吧、唱唱KTV,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和过往枯燥单调的学琴生涯相比有趣多了。“小时候,母亲对我管得特别紧,她自己原本就是学艺术的。我还有一个妹妹,但妹妹对学琴不感兴趣,妈妈不惜一切代价来激发我的艺术细胞。”小辣清楚地记得,父母陪在身边的那段学琴岁月,她很少对他们讲过真心话:“我不想看到父母失望,除了练琴得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能取悦他们。”回忆起第一次吸食冰毒的“溜冰”经历,小辣和许多涉世未深的单纯女孩一样,“裙带”关系为她们打开了一扇寻求刺激的大门。在一次酒吧聚会的活动上,同学带来了几个校外朋友,熟练地向她灌输诱惑:“一次、两次不会上瘾。”寄宿求学的几年时间,小辣回家的频率越来越低,一个月也回不了一次家,兼职、聚会、旅行,这样的借口将父母勉强蒙混了过去:“因为我在家里表现得很乖,直到被抓父母都不相信我会染上毒瘾。”
一年多以前,小辣和朋友一起聚众“溜冰”,公安接到举报后要求小辣做检测。看到尿检报告的那一刻,小辣将被送往强戒所,母亲面临着和女儿的第二次“寄宿”分别:“送她上寄宿制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我把所有的艺术梦想都寄托在她身上,但我很少和她交流过成材以外的话题……”
强制戒毒期为两年,小辣所在大队的队长楼倍华注意到,这个会弹钢琴的女孩刚进来的时候心理问题尤为突出。楼队长告诉青年报记者:“小辣进来时曾引起很多女孩的排斥,有了矛盾,小辣将所有的不对全指向了对方,平常也很少搭理其他的学员。只有在谈到自己母亲的时候,她会掉眼泪。交心之后,我慢慢发现,这个自我孤立的女孩,内心一度全盘否定自己。”漫长的戒毒生涯,小辣渐渐与队长建立起了信任,队长注意到,母亲的影响和“毒友”的拉拢横亘在了小蕊内心的两端:“她回忆说,和朋友聚在一起,她觉得整个人都完全释放了,似乎‘坏女孩’才是真正的她。给自己下了这样的定义,她对母亲的愧疚也变成了逃避。”
讲述小辣的故事,楼队长的眼眶里也有了泪意:“抵挡不住朋友的诱惑,自我否定,然后再把一切过错都怪罪于‘个性如此’,这其实是年轻人不愿对自己负责的表现。戒毒期间,小辣的母亲也掉过很多次眼泪,除了懊悔,她现在思考最多的是怎么将女儿‘贴心’地拉回来。”
未来之星交际恐惧“不敢开微信,我想离开所有的人”
两个月前,强戒所新进了一名学员。看到她的那刻,教员与队长有些吃惊:“乐儿曾在一场电视选秀活动中拿到很不错的名次,几年前,还在一部电影里出演过角色。这已是‘二进宫’了。”
乐儿的故事还要从她第一次吸毒被抓说起。2000年初的那一场选秀活动结束后,乐儿四处为自己接片,奔波途中意外摔伤。卧床休息期间,无法走动的她发胖了不少。习惯了镜头里面纤细骨感的自己,乐儿无法忍受体形上的变化:“养伤的那段时间,我很颓废,觉得自己的演艺事业看不到出路,加上圈里的朋友也有在吸的,我就试试看了。”
海洛因是生理上的镇定剂,而吸食冰毒,精神上的亢奋可以持续几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哪怕是再枯燥的动作也可以不眠不休地重复做下去,用乐儿和“毒友”们的“行话”来说,这叫“散冰”,但由此产生的代价是严重的幻听幻觉:“在进强戒所的一段时间里,会听到学员们夜里因为幻觉发作而尖叫,有的会把高楼当做平地,并不是因为她们想要跳楼,而是大脑的中枢神经已经被破坏,丧失了最基本的感官判断。”
和小辣一样,乐儿听进了朋友“不会上瘾”的保证,却将求学期间接受过的“一次也不能碰”的禁毒教育抛在了脑后。几年前,乐儿一度没有再碰过毒品,但经历了失恋的打击,“毒友”再次将她拽进了“泥潭”:“其实我和他们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聚在一起吸毒,大家各自嗨各自的,能聊的也只有这个。
向队长讲述演艺事业的点滴,乐儿对这个“圈子”有着种种不甘心,所有罪恶的根源似乎都来自这个备受诟病的“大染缸”,明星涉毒的“内幕”在她嘴里犹如爆料:“如果不想被排斥,以‘毒’会友是基本手段。”
然而,这样的说辞在强戒所的教员看来并不能“站住脚”:“为什么演艺圈里老一辈的艺术家大多都能自重?有经历过重度烧伤的明星还能去跑马拉松,为什么不能向这类人看齐呢?”
采访过程中,强戒所多位教员告诉记者:“在无毒环境里,生理上的毒瘾三个月基本就能戒除,学员们脱毒的决心也往往是在这时候开始苏醒,难的是在两年后走出这里,还能对着以前的‘毒友’说‘不’。”和乐儿一样,小琴也是因为感情受挫走上复吸的道路,前段时间回到了强戒所:“所有的流程又要再走一遍,我也很恨自己。在外面的那段时间,我不敢开微信,怕以前的朋友找到我,这次出去以后,我想我会离开所有认识我的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网上构建“勉励圈”帮助学员心理脱毒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今年上半年,从女子强戒所里成功脱毒重返社会的学员中,三年以上不再吸毒的女性达到565人。女子强戒所的思想教育警员讲了一个故事:“三四年前,所里进来了一个大学毕业生,戒毒以后,她出去找工作却四处碰壁,郁闷的时候又吸上了毒品。再次见到她,在一次集体上课的时候,我当着所有学员的面没有提她的名字,念了她当年离开以后写给我的一封信。念完后,我对着所有学员说,不论你们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再回来,我对你们戒掉毒瘾的信心还像第一次收到这封信时一样。所以,你们要相信自己。”
在强戒所的教室里,几位学员在做着沙盘游戏,她们身上还有着未曾褪去的刺青,选择的道具大多是婚礼捧花与宠物玩具这样温馨美好的小摆设。一旁的教员告诉记者:“与普通女孩相比,其实她们更需要被认可。如果有另外一个‘朋友圈’能接纳她们,她们斩断过往也会更有勇气。”
警员柴老师从事戒毒工作已有13年,她告诉记者:“和10多年前的学员比起来,“低龄化”和“心瘾”是学员的新特点。她们中有不少是90后,对冰毒存在着“不会上瘾”这样的认知误区。她们走上吸毒的路径往往与‘朋友圈的交际有关’。近几年,同伴教育成为我们戒毒工作的一大重心。”
注意到年轻人都喜欢上网,市女子强戒所开设了一个名为“菁苑网”的网站,QQ群里吸纳了已经完成两年强制戒毒正努力心理脱毒的学员,在值班警员的主持下,这样隐秘而又时时可以在线的同伴教育实现了“朋友圈”互相勉励的另一面。柴老师告诉记者:“相较于我们的感化与劝解,有过共同经历的学员更能在成功案例上受到激发,用她们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共同的经历让她们走到了一起,康复的道路上牵手互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