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平安福 于 2017-3-8 21:31 编辑
新型毒品会不会变成一场公共卫生危机,取决于我们能否认识到其中的危险。3年前,社科院HIV与社会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夏国美与一个海洛因依赖者谈话,想了解对方对强制戒毒的看法。
“你觉得强制戒毒有用吗?”
“我觉得铁窗戒毒是没用的。但是吃过劳教的人是有压力的,我现在想想,花掉钞票还要去吃官司,没有自由,实在不值得。现在打击很厉害,所以许多吃大烟的人都开始改‘溜冰’了。”
“溜冰?”夏国美很惊讶。
“不是你们平时说的溜冰,是冰毒。”对方笑了。
“溜冰”这个词对夏国美来说,是如此陌生。“这种情况现在多吗?”她后来问。
“太多了。现在包一个房间800元,50元一张门票,30元一瓶矿泉水,啤酒和‘冰’自己带。当然里面也有买的,像我们人头已经很熟了,就知道谁是在卖的。”
海洛因已经成了毒品的代名词。但以冰毒、摇头丸和K粉为代表的新型毒品的情况很少为人所知。反毒品的宣传中,有许多沉迷海洛因的瘾君子不可避免地搞垮了身体,然后走向犯罪,最后家破人亡的悲剧;海洛因瘾君子在强制戒毒时痛苦万状的情形,给人极其深刻而悲惨的印象。新型毒品的危害则远远没有被认识到。
详细的情形让夏国美吃惊,因为对方提到了“溜冰”后奇特的性行为——以“散冰”为名,群体性的和缺乏安全措施的性行为,变成了吸食冰毒中十分常见的一个环节。
作为一个艾滋病问题的研究者,夏本能地为这种情况中可能存在的艾滋病流行风险感到担心。不久前,她和上海市禁毒办公室、上海市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中心合作进行了一项调查。对730名新型毒品使用者中进行的问卷调查和随后对其中40人进行的面对面访谈,可能是中国第一份相关调查。结果中的一部分调查结果坐实了夏国美的担心。
艾滋病之忧
对730名新型毒品使用者的问卷调查发现,新型毒品会诱发使用者的性冲动,增强使用者的性能力,从而导致使用者发生性行为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使用新型毒品后,兴奋感、发泄欲和性冲动等药效反应被报告的比例高达53.7%;冰毒和摇头丸被报告具有明显的性刺激作用的比例分别达到46.2%和44.5%
吸食新型毒品的场所集中在KTV、舞厅、酒吧、宾馆和私人会所。在一个摇头丸易得的环境里,“性”往往也是极其易得的东西。
调查者中,有34.1%的人承认,调查前一个月内与配偶之外的人在使用新型毒品之后发生过性关系。尽管有人表示十分了解和注意在吸食新型毒品后发生的性关系中使用安全套,但大多数人承认,他们在临时性的性关系中没有采取保护措施。
在吸食与性行为之间的关联上,海洛因与新型毒品的作用是相反的。海洛因属抑制类的精神物质,一般不会使吸食者产生性兴奋,反而容易使吸食者逐渐对性丧失兴趣。而在使用最为普遍的新型毒品中,冰毒、摇头丸和K粉都是导致中枢神经兴奋的精神活性物质,使用后可以产生持续高度的兴奋。
吸食者之间的性行为是缓解兴奋或者说增强兴奋的重要方式。报告显示,上海的吸食者中形成了复杂的性伴网络,产生了复杂的性行为方式。这使得性传播艾滋病的可能性骤增。
在静脉注射海洛因的吸毒者中,因为共用针筒而导致过艾滋病毒的流行;夏国美担心,新型毒品会继传统毒品之后,变成一个公共卫生的危机,一场性传播艾滋病毒的危机。
新型毒品的泛滥
夏国美的担心不无道理。新型毒品在中国毒品使用的谱系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高。报告认为,新型毒品流行态势发生了质的变化。
数据显示,从1988年都到2003年,新型毒品使用者的数量随着时间推移而迅速攀升。但从2003年到2006年,却猛然出现了一个高达5倍的巨幅增长。
上海目前登记在册的新型毒品使用人数仅3100人,但据专家保守估计,实际使用人数至少要在该数字的10倍以上,并将继续大幅度增长。同时,公安部门缴获的新型毒品数量,也在迅速加大。到2006年,新型毒品已经占缴获毒品总数的40%,同比增加37.1%。
这一增长速度本身还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仅仅是2007年1月到5月,新型毒品已经占缴获毒品总数迅速上升至58.6%,同比增加233.2%。
新型毒品仅从缴获数量来看已经超过了海洛因,其需求量之大,反映出当下使用该毒品的人数正在急速增加。得到新型毒品的途径比得到传统毒品要简单得多。报告说,据不完全统计,仅上海地区可供新型毒品使用者消费的、不同规模的娱乐场所至少有3000家,其中一些大型的娱乐场所,仅一晚就可以接纳、聚集成百上千的新型毒品使用者。
与海洛因等传统毒品需要从植物体中提炼加工相比,新型毒品是化学合成物质,容易研制、变化多样。容易获得、价格相对低廉以及政府管制不严导致一些海洛因的使用者转向使用冰毒等新型毒品。他们希望降低海洛因的依赖性,也试图以此躲避公安对毒品的打击。
令人不安的是,2006-2007年度的调查显示,初次使用新型毒品的总人数中,20岁及以下的人群的比率已骤升至34.19%。
到底会不会上瘾?
大多数新型毒品的使用者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吸毒者——至少,他们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吸食者中间普遍流传的说法认为,新型毒品不上瘾,因此对吸食者及其家庭不会有显著伤害。这导致了新型毒品的流行,并且常常被看作一种“酷”的生活方式,但事实上,这是一种常见的误解。
长期以来,戒断症状(停止使用后的身心不适)被认为是判断药物成瘾性(在英语中,“药物”和“毒品”对应同一个单词:drug)的主要依据。与传统毒品相比,一旦吸食者决心戒除新型毒品,引起的生理和精神反应要小得多。这正是新型毒品不上瘾的说法的来源。
但实际上,药物成瘾或依赖性包含精神依赖性(容易获得特定的心理效应)和身体依赖性(避免断药时的戒断症状)两方面的内容。1990年代后,通常被称作“心瘾”的精神依赖性的概念越来越受到重视。它的原理是这样的:中脑边缘多巴胺系统是介导产生欲望和奖赏行为的部位,毒品对这一系统的反复刺激使这部分脑部的功能发生变化,吸毒者对该毒品产生无法控制的强烈需要,并付诸行动,即克制不住地反复觅药与滥用该药的行为。因此,毒品成瘾性主要取决于精神依赖性而非身体依赖性。
新型毒品往往是那些致幻剂或兴奋剂类精神药物,能够直接作用于人的中枢神经系统的,一次足剂量的尝试就可以让人体验到欣快感,连续使用一定次数或一定时间后就会成瘾。尽管强行戒除不会导致身体的严重不适,不会产生戒除海洛因时那种明显而强烈的生理痛苦,但是,吸食者对新型毒品的精神和心理依赖却并不容易戒除。
报告中的数据表明,有35.4%的受访者承认存有“心瘾”。使用频率越高,主观感觉存在“心瘾”的比例越高。用一套测量药物滥用的指标体系对这些受访者进行测量,发现的结果是相近的:有35.8%的人被检测出存在药物依赖,并且,使用频率越高的吸食者,药物依赖性越严重。
尽管受调查者普遍认为新型毒品不上瘾,但52.7%的人使用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年。还有44.1%的受访者明确表示,今后会继续使用。
未被认识到的危险
尽管中国严厉惩处使用传统毒品,但认识到使用海洛因是一个公共卫生的问题,还是近几年的事情。政府在海洛因使用者中进行了美沙酮替代疗法的试点,以遏制艾滋病在这一人群中的流行。由于新型毒品很少通过静脉注射,政府有关部门远远没有意识到吸食者中可能存在的艾滋病流行风险。
报告认为,注射海洛因的人喜欢独处,往往躲在僻静无人的角落里。而使用新型毒品的人却趋向于群体行为。从家庭、宾馆中的少数人到更多的人在会所、KTV,或者成百上千人在迪厅里使用,使用者将聚众使用称之为“开会”。
夏国美认为,“溜冰”到“散冰”,是使用新型毒品时两个连续、完整的阶段,两个阶段都有多种不同的具体操作方法可供选择。调查发现,“溜冰”的方法至少就有6种:抽吸水烟筒、干溜、抽吸、鼻索(鼻吸)、口服和注射,而常见的“散冰”形式则包括:听音乐(专门有节奏感强的“冰带”伴奏,以供吸食者随音乐晃动身躯,加强快感)、洗蒸浴、“口嗨”(无休止地讲话)、“手嗨”(不能自制地重复一些怪异的小动作,如咬指甲)和发生性行为。
“溜冰”的群体性导致“散冰”的群体性。“性行为对象不仅包括配偶、恋人等固定伴侣,还大量涉及熟悉或不太熟悉的朋友、场所偶遇的陌生人和商业性工作者。”夏国美说。
报告说,54.8%的人承认有临时性伴,包括恋人、情人、熟悉的朋友、不太熟悉的朋友、商业性交易者和娱乐服务场所偶遇者等。22.6%的人承认调查前的三次性行为对象不是同一个人;28.1%的人承认与因用药而结识的新朋友发生过性关系。
“专业陪HIGH”的商业性工作者群体正在形成。报告援引一名长期在娱乐场所兜售新型毒品的男性调查对象介绍,KTV中这种小姐的比例可能已经接近三分之一,她们陪客人使用新型毒品并在用药后提供性服务,被称为“散冰女”,收入高达每次一千到两千元。在中高档的KTV中,“点菜”(请小姐陪HIGH)和“套菜”(陪客人使用新型毒品并提供性服务)已经成了圈内约定俗成的流行暗语。
交换性伴和群交也经常发生。 11.1%的调查对象坦白承认有过“裸嗨”(群交)的经历,对象主要是商业性交易者、不太熟悉的朋友和熟悉的朋友。药物刺激而产生的病态式兴奋导致难以坚持使用安全套。多次性行为和群交也导致“散冰”引起的性行为中很少使用安全套。
尽管有89.9%的人清楚知道性交是传染艾滋病的重要途径之一,但是,却仅有10.4%的人认为自己可能面临艾滋病风险,仅有2.3%的人认为自己的性伴侣可能面临着艾滋病风险;在71.2%的人没有进行过艾滋病毒感染监检查的情况下,却有92.7%的人明确认为自己不感染艾滋病毒;在与临时性伴发生性关系时,每次都不使用安全套的比例高达57.8%:这些数据眼下是冰冷的,但未来很可能变成烫手的麻烦。当然,这取决于大多数人——尤其是政府相关部门——是否能及时认识到其中的危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