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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center]吸毒朋友就是一个相互撕杀的双体人[/align]
这几天忙些事,所以迟复为谅。看了你发过来的邮件,看得出,是发出内心的,也是很有思想和感染力的。你能从阴影中走出来,并在一个新的地方从零开始,坚守寂寞与宁静,辛勤劳作,有所作为,这是很了不起的。我为你高兴!
我曾接触过许许多多吸毒的朋友,有一些走出来了,但大多数还是愈陷愈深,不能自拔,你是一个例外,所以,你是有惊人毅力的人。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事,而你做到了,你也是一个很独特的人。但你要一直这样走下去,明哲保身,不再犯错,又是需要恒心和经常提醒和约束自己的。
从你吸毒时间上来看,大约发生在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也就是上世纪90年代左右,应该说,那时人们对于毒品的认识还是模糊不清的,朦朦胧胧的,有不少人还认为好奇,把它当作一个时髦品和身份的象征,这害了不少人。
毒品在人类历史上,前前后后已走过几百年了。就世界范围来说,吸毒的既有显贵的君主、首相、将军、贵夫人,也有卓有成就的作家、作曲家、歌星、商人,还有下层的平民、流浪者、妓女和无知的少年。所以,无论是高贵者,还是卑贱者,都是深陷其中、难以幸免的。
西方人对毒品的认识,也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直到十九世纪20年代起才发生了一些反思和改变。那是因为一个叫名叫托马斯•德•昆西的英国人写了一本《一个英国鸦片吸食者的忏悔》的书,他的那些鸦片幻觉,真实而细腻,狰狞而可怕,引起一阵恐慌,让世人大为惊醒。他说,鸦片所产生的那种“隐隐约约的恐惧,只要我醒着,就缠绕着我,挥之不去”。
法国有一位叫查尔斯•诺第尔的作家,他不仅是与这个写鸦片忏悔录的英国人是同时代的人,而且还是最早借助鸦片的魔力来寻求超然心智、情感和浪漫的人。他还在年轻的时候,他就常常服食大量的鸦片,来激发他的创造灵感,挖掘他的创作源泉,他几乎为此丧命。
英国诗人佛朗西斯•汤普森在读了这个英国人写的鸦片忏悔录之后,决定也用鸦片做试验,结果不可自拔,难逃一劫,成了毒品一个可怜的牺牲品。此后,人们对鸦片的成见更深了。到了20世纪末,这个英国人写的鸦片忏悔录便逐渐成为有关鸦片成瘾性的引用资料,并具有一定的权威性。
鸦片是当时最流行的神经致幻物质,也是人类最阴柔的杀手。尽管鸦片现在已被杀伤力更大的海洛英所取代,但海洛英的源头仍然来自于鸦片,来自于妖艳的罂粟花。它的致命所在,就是可一次性破坏脑中枢神经细胞,并且具有不可修复性。它给人带来不可言喻的欣快感,但同时也毁掉人的躯体和灵魂。
毒品对中国人的伤害,这种记忆是很特别的。它不仅仅是毒品的本身,还有那场带有耻辱性的战争,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肆虐,还有尊严上的凌迟,所以,它带给中国人的痛苦,不是一代人,而是好几代人。这种毒品受害国的历史,使中国人对毒品有了另外一份的愤慨和仇恨。
如今,毒品已不是哪一个国家的事情,而是全世界的头号公敌。它所造成的社会问题,已成了一种严重的多发症,并由此衍生出许多令人恐惧的现代病,甚至是绝症,让人们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和窒息。所以,人们在抵制毒品的同时,关注和帮助吸毒者,并以一种友善、宽容和豁达的态度接纳他们,应该是这个社会和这个全世界需要努力去做的事情。
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联合国在维也纳开了一个有关毒品的会议后,就有了一个国际禁毒日,并有了第一个口号,叫做“爱生命,不吸毒”。此后,每年都会有一个禁毒主题。
我查了一下,历年来国际禁毒日的主题,很有意思,也很耐人寻味。上世纪80年代第一个口号为“爱生命,不吸毒”,1992年为“毒品,全球问题,需要全球解决”,1998年为“无毒世界我们能做到”,1999年为“亲近音乐,远离毒品”,2001年为“体育拒绝毒品”,2002年为“吸毒与艾滋病”,2003年为“让我们讨论毒品问题”,2004年为“抵制毒品,参与禁毒”,2005年为“珍惜自我,健康抉择”,2006年为“毒品非儿戏”,2007年为“抵制毒品,参与禁毒”,2008年为“依法禁毒,构建和谐”。
从这20多年禁毒主题的变化和演绎,至少给我们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毒品是无孔不入的,人类在禁毒上也是节节败退的。从雄心勃勃建立“无毒世界”,到“远离”,到“讨论”,到“参与”,到“珍惜”,到“和谐”,不仅可以看到人类对毒品认识的观念转变,也可以看到人类文明进步的一些脚印。
我所写的《毒女人》、《中国吸毒调查》问世后,便在全国各地有了很多与吸毒有关的朋友,喜欢与我联系,喜欢与我说些心里话,包括他们一些很隐私的事情。我成了他们一个很中性的倾?对象。所以,我非常理解吸毒者那种无奈、无助、无望、无路可走的悲残、灰暗心情,我也会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也说得不错,吸毒者虽然也是一个罪人,但他们首先应该是一个病人。既然是一个病人,不妨想想看,人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不会生病呢?而生了病就应该得到应有的、合理、有效的治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他们又是一个很特殊的病人,是一个偏离了社会伦理和规范的人,所以对于他们的治疗,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矫正和康复,需要的是更多的谅解和耐心。
你提出的一些看法,可能会让我从一个新的层面去看待毒品这个问题的。你说得不错,社会对于吸毒者,责难的要比同情的多,漠视的要比关心的多,鄙视的要比尊重的多,扼杀的要比拯救的多,踢一脚的比拉一把的多。为什么?因为毒品给社会带来了太多的阴暗和丑恶,而社会所崇尚的是光明和美好,所以对吸毒者内心的挣扎和微弱的呼唤,几乎没有多少人去关心它和呵护它。
吸毒是可恶的,毒瘾发作时也是很丑陋的,吸毒者为获取毒品而不择手段的想法和行为也是不可饶恕的。但这些吸毒者在经过毒瘾的煎熬之后,在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又是和过去一样的人,没有病的人,正常的人,甚至对自己的吸毒行为也是深恶痛绝的。吸毒者在种处于病态与常态的间歇性,使他们永远在好与坏、善与恶、正与邪之中反复挣扎、较量的撕杀。
据说,过去世界上都是双体人,每个人都以灵体和肉体并存于世,肉体可以死亡,灵体永生不灭。人的肉体常常受到时空的限制,人的灵体却无形无迹,可以天上地下,过去未来,自由不羁,随心所欲。
我想,吸毒朋友就是这样一个双体人。这是一个互相撕杀而又难分胜负的双体人。一方面,由于毒素的原因,人的肉体虽然也可以苟活于世,但却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毒素的原因,人的灵体被永远地囚禁、扭曲、摧残和异化,变得丑陋不堪,甚至恶毒无比。
当人的肉体的毒素被脱去之后,人的灵体的毒素却在那里毫无休止地纠缠和肆虐,迟迟不肯离去。于是,有毒的异态与无毒的常态,清醒时的忏悔与发作时的疯狂,失去人性的自虐与想念回头的绝望,有如一个撕杀的双体人,你死我活,在经历过一轮撕杀和折磨之后,又在等待新一轮撕杀和折磨的开始。
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的戒毒所也就是这样一些灵体的集中营,那些不幸的灵体被囚禁着,挣扎着,绝望的哭泣也从那小小的铁窗中飘荡出来,随风而去。这些有毒的灵体也渴望与无毒的肉体拥抱在一起,重新成为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健康人,但毒素永远是横亘在它们之间的羁绊和障碍,难有复合的一天。
记得有一位医学家说过,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不是别的什么,而在于是否有主动服药和治疗的欲望。我想,一个戒毒者,肉体上的脱毒是很容易做到的,心灵上的脱毒却是长期的,需要锲而不舍的。更重要的,也是更有意义的,还要是积极而主动地去做。
当然,心灵上的脱毒,或者说精神上的脱毒,不仅要靠吸毒者的个人主观努力和持之以恒,还要有社会各个系统的支持、兼容和接收。因为,当一个人的毅力和意志不能彻底战胜毒瘾的时候,社会最大限度的人性化理解、关爱、尊重和接纳,也许是它持久而最终的解决方案。[/font][/siz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