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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症背后,是一个人所有的爱恨情仇。
想先说说我的生活里,一次对我撼动极大的抑郁症自杀。他是青年译者孙仲旭。
我们不认识,他的名字也称不上如雷贯耳,但他翻译过我热爱的塞林格、乔治·奥威尔、卡佛、奈保尔等作家的作品,算得上爱屋及乌。
另一个原因,是我的好友桥东里写的一篇悼念文。
01
我的朋友死去了
作为孙仲旭多年的挚友,桥东里在他去世后一年,才写下此文,时间间隔如此之长,就像等待余震终于平息后,我们才有安定下来回顾的能力。
这篇悼念文里,桥东里提到一个细节,像核心记忆一样,保留在我的记忆中:
“送别老孙那天,我在读致辞的时候还很平静,可当向他最后致意的时刻到来,我竟然放声大哭……耳边听到优美的乐曲,在静静地播放。刚才谁说过,那是老孙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
这个旋律一年来一直萦绕于心头,挥之不去,想抓住又抓不住……几天前,我一如既往地塞上耳机,把脚翘在椅子上,准备在办公室眯个午觉。播了两首,我快睡着了,可就在现实和梦境的边界上,我又遇见了那个旋律,还有那一次又一次涌来的海潮声。
……
这一天是八月二十一日。后来翻看日记,发现一年前的八月二十一日,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孙的日子。
我现在经常会听它,听的时候就想老孙,想他那些在非洲海岸边独自度过的日子,透过远洋轮船狭小舱房的圆形玻璃窗,他看到的是何等壮阔的景色。
找到了葬礼上的音乐,就像一个仪式的完结点,走完了一次允许自己为朋友的自杀而悲伤的历程。弗洛伊德曾写过一篇论文《无法哀伤》,对哀伤的防御,导致了抑郁,如果允许自己哀伤,那么就不会抑郁。
从听闻朋友患抑郁症住院的震惊,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劝慰朋友的无力感,到朋友自杀后的惊诧、悲伤、虚空感的混杂,在朋友去世一年后,悲伤缓缓释放,直至释然。这是我在桥东里的文章里看到的过程。
其实,面对抑郁症也一样。正如大家所知,抑郁症并不是一种轻易能自愈的生命状态。与其说最终我们得到了一个“非抑郁”的结果,不如说,与抑郁相处的过程是最值得关注。
02
我想自救不对吗?
抑郁的信号,几乎人人都会经历。一开始可能只是身体上的,比如,食欲降低,睡多久都感觉睡不醒,周身有种沉重感,弯腰驼背的窝着,是自己最喜欢的姿势,怎么办呢?有人奉行“睡一觉什么都好了”,有人奉行“湿气重拔个罐”,有人奉行“运动解千愁”。
当你想做点什么来改善这种沉闷低迷的状态,无论有没有心理上抑郁的信号,实际上我们的心理层面都在干一件事:与所谓不好的状态做斗争,这种心态有时候会起反作用,反而让我们在抑郁情绪中越陷越深。
也许有人会说,我想通过积极来自救,来振奋,难道不好吗?当然好,前提是对自己问题和人的自愈过程的尊重。
抑郁和躁动是一对孪生兄弟,当我们感到抑郁,几乎同时会升腾起一种愿望:那就做点什么来解决它。
有时候,动起来的愿望如此强烈,促成了强迫式的行为。
表面上看,我们特别积极,实际上内心非常脆弱,对“不好”的状态愈发敏感。一旦不好的状态崭露头角,很容易有功亏一篑的感受。那么,这样的“振奋”,无法被理解为好的。
抑郁是有动力的,而不是孤立的,导致抑郁出现的原因,早已在我们的生活中埋下了伏笔。
在无数次尝试解决问题后失败,抑郁才会出现。这些尝试可能是无意识的。
比如,我想通过学习来改变命运,努力多年,却还是得不到想要的社会地位,对社会标准的被动认可和无奈导致了抑郁;
比如,我很想成为团队中的意见领袖,但领导能力和表达能力是有欠缺的,再争取发言,别人都不在意我的看法,所以抑郁了;
又比如,我其实很想让父母看见真正的我,可是我愤怒的时候父母责怪我,我倾诉的时候父母却总是在给建议,所以我抑郁了。
所以,真正要斗争的,不是自己不好的状态,而是去看看这个不好的状态背后,是什么动力在促成它显现出来?
在这个过程里,我们会和自己的防御机制相遇,发现对生命里的创伤性体验,自己使用了忽视、压抑、合理化等一系列防御,好让自己能继续生活下去。
看见了,自愈就发生了。
03
香烟、酒精、药物和性爱的诱惑:
我是谁?
可是,让我们逃离问题的方式太多了,抽烟喝酒非常直接,药物是部分人的选择,性爱更是用激烈和投入,把我们短暂的带离抑郁的体验。再不济,刷刷朋友圈和公众号吧,一两个小时很快过去,然后,就先睡了吧。
伴随着抑郁情绪的发展,持续两到三周以上,我们与之斗争的动力也减弱了,开始产生无力感,这时候,心理上的体验会更明显。
情绪郁郁寡欢,很难高兴起来。过去感兴趣的事,现在兴趣寥寥,无心继续。
也就是说,在一开始,与抑郁情绪作斗争或许还管用的方法,到现在根本连去做的心都没有。
我们或许还是能哈哈大笑,但内心深处失去了生活的活力。
最核心的体验,实际上,是一种体验不到自我存在的状态。从婴儿时期开始,通过关系中不断得到的反馈,我们逐渐形成了这个称为“自己”的东西,如果我失去了去爱,去工作,去社交的动力,失去了与这些关系的连接,失去了这些关系中的反馈。
那么,我是谁?
在如此迷茫的时期,我并不反对抽烟喝酒或者性爱,但无论选择哪种方式,至少让自己保持两个觉察。
第一,这是我的选择,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实际上,每个人都很难做到完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这是一种意识,同时也是一种解放,让我们免于钻进完美主义的牛角尖。因为哪怕有更好的方法,但我目前只能做到这个程度,所以我如此选择。既然选择了,那么就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二,当我做这些事时,我很明确自己在做什么。
04
“世上本没有抑郁症”
从轻度到重度,我要不要给自己挖个坑跳进去?
在网络资讯发达的今天,我们完全可以找到一份标准的抑郁量表,给自己做个自评,然后对号入座到某个程度的抑郁中。
轻度:心境低落,兴趣和愉快感丧失,容易疲劳,多思多虑,自卑消极,无缘无故出现多种躯体不适。
中度:脑功能阻滞和精神运动性阻滞,患者感到自己大脑思维功能、行动功能和社会功能下降,不敢见人,人际交往发生障碍。
重度:情绪极为抑郁,已无法感知喜怒哀乐,思维动作严重迟缓,语速慢,语音低,语量少,应答迟钝,严重者可呈木僵状态。一天之内,经常不言不语,不动不吃。
且不论自测是否可靠,其实拿到这样一个描述,大部分人还是无措的。
我需要接受药物治疗吗?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哪个管用?药物治疗会不会有副作用?心理治疗又要多长时间才能治好?
确定自己是什么程度的抑郁,是为了接下来制定更好的治疗计划,无论是服药治疗,还是药物和心理咨询配合的治疗,都需要医生和治疗师的专业指导。所以,自我诊断的坑,跳了也意义不大,更会有把自己的情况固化到抑郁症里的风险。
曾奇峰老师写过一篇文章,叫《世上本没有抑郁症》,他说:
“抑郁症这个诊断对为此疾患所苦的人有两方面的影响。好的方面是,增加了确定性……坏的方面是,一顶疾病的帽子从此戴在头上……
在被诊断为抑郁症之后,所有跟这个诊断相反的自我呈现,都需要无意甚至某种程度的有意压抑,从而导致抑郁状态的迁延难愈。这就是所谓医源性疾病了。
……
我们要面对的不是抑郁症这个名称,而是其后面的人,以及这个人全部生命中的生离死别与爱恨情仇。
跟这些相比,“抑郁症”三个字太窄了,也太浅了。”
05
最后一根稻草:有自杀的念头怎么办?
有自杀的念头怎么办?
抑郁症最让人恐惧的是自杀风险,以及当一个人出现自杀念头时,哪怕是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往往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并不是所有的抑郁程度,自杀风险都同样高。
从轻度到重度,自杀风险呈倒U型,中度抑郁的自杀风险最高。
张进在《渡过》中讲到,抑郁症患者自杀,往往会发生在从轻度向中度恶化,以及从重度向中度好转的阶段。重度患者往往大脑一片空白、体力不支,不具备自杀能力;然而,药物一旦起效,患者大脑的抑制先得以解除(有了动力),可是情绪的好转要落后一周(自杀意念还在),而自杀往往在这一阶段发生。
所以,有一些人在接受了治疗,情况有所好转后,却选择了自杀,让人错愕。
但抑郁的体验来袭时,我们经常表现得像一个顽固的孩子,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建议听起来就像最没有兴趣、也无法完成的任务。
如果有人来劝说,“你一定要坚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不要抑郁了,开心点”,那心门可能嘭的一声关闭,再也不对那个人打开。
如果连抑郁都很难与人交流,那么自杀的念头呢?
自杀的念头出现时,最好的方式是开放地讨论它。自杀的念头通常会让人觉得很恐惧,我们的文化也有回避谈论死的倾向,对死亡的恐惧不仅是本能,也是社会文化给我们的深刻信念。
其实,只要有怕,真正去实施自杀的可能性就会降低。而念头的本质是,如果你不被它控制,它会有一个自然的升起又消逝,如浪潮起伏的过程。所以,深信这个念头的真实性,会让我们越陷越深,被自杀的念头控制;
而相反的,用同样强烈的压抑让念头消失或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念头虽然暂时潜伏下来,却会不断闪现。我们还是没有掌握与之相处的方法。
再者,如果能和对死亡持开放心态的人谈论自杀,那就更有效了。在我们谈及自杀的细节时,那股执行自杀的力量,也渐渐被发泄。自杀变成了一个可包容的念头,而不是控制我们的念头。
不过,生活里遇到这样的人几率并不高,特别是亲近的人,他们的担忧很可能大过对你的包容,容易否认你的自杀念头。这时候,其实我们特别需要一位心理咨询师。
还是很认同曾奇峰老师的那句话:
不要盯住“抑郁症”三个字,与之相比,我们的生命丰富多了。
乔任梁在自杀的前几天,曾经跟任泉说,我要吃一把药才能睡着,我是不是抑郁了?很多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病了,既忍受着抑郁情绪的折磨,又承受寻找答案的焦虑。
我总是想,如果我真的得了抑郁症,生活会有很大的变化吗?答案是,并不会。
正因为我有这样的生活,才出现了抑郁的状态,那么,心理健康的生活原则从来都没有变化过——去爱,去工作,去社交。
《我战胜了抑郁症》的作者格雷姆·考恩说,“从苦难中找到生命的意义,是获得康复的最重要的因素。”
如果意义早就丢了,让抑郁带着你把它找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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