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探访戒毒所之前,哥们告诉我他明天要去拍摄范冰冰的发布会。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范冰冰,应该和电视上一样漂亮。但我还是买了一张机票去往边境,那里有光鲜亮丽的反面词。口袋里揣着两包万宝路,我坐着摩托车来到缅甸小镇迈扎央。上一次来这儿,我去了 “借土养命” 的前线小学,这一次,我想看看这些孩子的家长们。
迈扎央位于省德宏州陇川县西北,在缅方一侧,由当地武装克钦人控制。由于吸毒人员较多,当地修建戒毒所,毒犯通过信仰基督教,每天读《圣经》的方式强制戒毒。摩托车大哥问我要去哪个赌场,我点了一颗烟不语 —— 上次来的时候,我还不会抽烟。公路上有放牛的村民,甘蔗地也没收割,长长的给人一种神秘感。正值太阳落山,很是诗意。
拍摄戒毒所要经过当地公安局的批准,在线人的介绍下我顺利进入。除了两个10米高的瞭望塔,戒毒所从外面看和普通的农家大院没什么两样。我立即表明身份,亮出相机和三脚架,显得很专业的样子。和戒毒所所长互相寒暄握手之后我就大胆放肆去拍了。
阿永是我在戒毒所拍摄的向导。他端着保温杯,一副办公室副主任的模样,说话的时候不时还背着手:“中国来的嘛, 你们辛苦了”。我以为他是戒毒所的领导,连声递烟说 “你好老师”。阿永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趁着看守人员不注意,匆忙把香烟塞进了口袋,“毒犯不允许吸烟”。
阿永是戒毒所的老大,吸毒15年,戒毒70多次,先后去过中国和缅甸的6个戒毒所。因为在中国的戒毒所呆过,他值得炫耀的本领是把被子叠成豆腐块。他很自豪地说起自己在28岁时通过柚木生意赚到150多万人民币,当时感觉钱赚的太多,就开始尝试吸毒。一小瓶毒品只要45元,香皂盒大小的1300元就可以买到。刚进戒毒所时毒瘾发作,他只能用冷水洗澡的方式熬过去 —— 就算毒品在屎里面,他也会去吸。
因为做生意时挺有名气,他被选为监狱老大。老大唯一的好处就是白天的时候可以不用关在牢房,有自由的活动空地,但是晚上得还得回去。“其实自己就是看管人员养的狗,开心就好”。阿永还有两个月就能回家,过一天就在墙上划一个斜杠。对于出去之后的想法,“毒品已经断了16次了,如果出去再吃一次,就挖好坑把自己埋掉。”
毒犯一天吃两顿饭,上两堂课。早上9点吃完早饭后上课到11点,下午是2点上课,4点半吃饭。每个人都有一本《圣经》,由教会老师来讲。克钦地区信仰基督教的人达到90%,又有专门的禁毒组织,所以有些老师也曾是毒犯,通过读《圣经》戒毒成功后便来帮助别人。
他们会在课堂上唱圣歌,或者朗读章节。相比于教堂的隆重,这里的氛围近似凄凉。虽然很有仪式感,但简陋的环境让一切都变味了。
阿良之前抽自己种的罂粟,现在管控很严,只能买白粉。他是为数不多信仰佛教的,带着两张儿子照片来后,信仰也改为了基督教,“《圣经》是神书,可以帮助戒毒”。可这份信仰有是暂时的,“出去后,我还会信佛教。”
宗教符号是这里最深的印记,不仅吃饭前要祷告,就连纹身也是十字架。《古惑仔》 里的牧师劝山鸡从良,说耶稣是自己的老大。但在这里,耶稣不仅是万能的老大,也是自己最好的未来 —— 如果再吸毒,便会成为撒旦。
戒毒所伙食费每人每天只有1元钱,吃到米饭和豆芽已经很好了。长时间吃不到肉的犯人在墙上画下家里面的橱柜,“每次看到橱柜,就可以想起家,想起了在家吃大鱼大肉的滋味”。他总是听到铁门咣咣地响,以为家人来接他回家。
吸毒之前,恩光连烟都没碰过。17岁时抱着发财的心去玉石场挖石头,1天挣80元,便花60元在毒品上,剩下的钱用来买酒和烟。每天两三次,他认为自己过的是 “潇洒的日子”。最近两年,除了理发,他没有照过镜子 —— 体重从110斤降到90,走路腿不听使唤;脱掉上衣,瘦得皮包骨头,衣服看不到褶皱。
2015年,家里面唯一的亲人父亲去世,葬礼当天,他还躲在棺材旁边偷偷吸。吸毒的朋友接连去世,为了活下去,他只能选择来戒毒所。“如果不来,在外面两三个月就去坟场”。恩光的塑料瓶里装了只老鼠,是他养的宠物,特别干净。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带着老鼠来监狱门口晒太阳,固定时间换水。狱友们拿他和老鼠的寿命比长短,说他如果再继续吸毒,肯定活不过这只老鼠。
戒毒所内年龄最小的小超才14岁,5年级时模仿电影 《古惑仔》,和小混混一起吸食麻黄素。当时班级有50多名同学,吸食麻黄素的就超过10人。初二,他刚吸完,就回学校尿检,被开除。面对未来的不确定,小超选择瞒着家人用自己的方式戒毒 —— 被表哥带到这里学习《圣经》。
直到现在,小超的父母还不知道他是因为吸毒被开除。同样不知道的还有女友,小超花了50元钱把女友照片印在短袖上,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了。说到出去之后,他只有80%的决心不吸毒,剩下20%,要等到毒瘾犯了才可以确定。
在没有课的时候,大家都会无聊。有人在墙上写字,也有人把 A4 纸撕成十字架的样子。如果看见牢房口有足球,便伸出脚勉强踢踢。蚂蚱有时会跑进牢房,被毒犯捧在手心。一不小心从房门跳出去,只剩下那人伤心的脸。
我端相机的手哆嗦起来,掏出烟抽。毒犯们看到都围了过来,只需要一包烟的功夫,就拉近了很多距离。我故作流氓地陪他们讲黄段子,有一哥们特意指了指墙上画的女人裸体 :“在这里6个多月没有见到女人,只能靠想象”。他又在枕头下面掏出了几张包小姐的小卡片,特意嘱咐我,“明天再来的时候,记得在大街上捡几张卡片送过来。” 可我没空琢磨捡卡片,每次离开牢房,心里想的只有洗澡换衣服 —— 这里的跳蚤太多了。
临走时,我碰上几个士兵抓着戴脚镣的毒犯。为了防止4斤重的脚镣拖地,毒犯用绳子把它牵在手里,“这个脚镣要带2个月”。进戒毒所后,他马上就要剪头发了,寓意着从头开始。可是,在我碰到的人里,十个有八个都认为 “出去后诱惑很大,如果轻易接触到毒品肯定还会再吸”。其实,《圣经》只是辅助,戒毒所真正的作用是将毒犯与毒品隔离开来。毒犯大部分都是因为朋友带动或生活不顺才开始吸毒,现在屡屡失败于宗教解脱的路上,用生命证明神的指引也无法敌过生理反应和心理渴求 —— 于是合上《圣经》,人第一次战胜了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