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之所以能够到达目的地,
是因为它懂得怎样避开障碍。”
警世格言
国威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惊醒,他还不愿意起床,可下意识里突然袭来的紧张促使他睁开了双眼,并迅速的挣脱温暖的包裹,头仰靠在床背上,慢慢恢复意识,顺手摸到枕边的香烟和打火机,莫名焦虑的点燃了香烟。
此时接近上午11点,上头后的轻飘和愉悦在睡梦中早已经消散,他的脑袋现在如浆糊般凝固而昏沉,没有残存一丝舒适。一根烟没抽完,他开始感到烦躁不安,他彻底地把身体从被窝里拽出,看准床边书桌上的环形玻璃烟灰缸,狠狠地把烟屁股按灭。
不到12平米的卧室内,灰暗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天光,袅绕的烟雾流连在昏暗的空间迟迟不散,一股愁绪随着烟雾开始在国威心中升腾。他知道;现在必须起床去搞钱了,可到哪里去搞呢。这是最近每天起床后都要折磨他的一个老问题。
他的动作又变得有点迟缓;迟缓地穿上衣裤、迟缓地在思索、又迟缓地点燃了第二根香烟。
瞟了一眼书桌下的抽屉,他心里幻想抽屉里面要是还有200块钱就好;要是过年的时候不买那件皮夹克就更好,那就还有2000块钱留在抽屉里。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个很愚蠢的念头,此刻就是不由自主的冒出来。其实他家里面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再藏有200块钱的。
家里没有,只好出门找朋友借钱,还能借到吗,也许能吧。不过问题的关键在于;他还有朋友吗。
你要是十年前问这个问题,他会眉飞色舞、吐沫横飞地宣扬他和他哥们之间的义气。这个时候你问这个问题,你看他那双紧缩的眉头,你应该意识到你是在哪壶不该提哪壶,有点不合时宜;因为他现在根本无法确定还有没有人愿意把他当朋友。他一直在逃避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是现实每天又要考验这个问题。
呵呵,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也对他而言,现在更是个生死问题。我们今天看看他的哪位朋友能帮他回答这个问题。
第二根香烟抽完,熟悉的面孔走马灯地在脑海里转个没完,还是没一个定格下来。轻轻的按灭烟屁股,他转身推门进了卫生间。先做好出门准备吧,天无绝人之路。
家里没有其他人,老婆带着一岁的孩子回娘家了,归期待定。国威现在暂时接受这种安排,他是个没有家庭意识的老男人;虽然他已经三十五岁,可很多时候他还在留恋单身汉时期的快乐生活。
他常常对另外一个道友发牢骚;家有什么好、老婆有什么好、小孩有什么好。除了柴米油盐、吵闹争执、揪心揪肺。你说有什么好。真的不好,对谁都不好。为此他心里还痛骂孔夫子数千年流传下来的家邦理念;他认为这种理念迟早会害死他和他一家三口人。
洗涮完毕,他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头发有点乱、眉目有点不够舒展、嘴唇越来越乌黑,脸色憔悴了吗。他觉得没有,他是个对自己外貌很马虎的人,何况此时根本没心思在意脸色,出门就要去做借钱丢脸的勾当,他觉得没有脸皮倒是最好不过。
临出大门,他习惯性地摸摸口袋;钥匙、手机、香烟、钱包(还有几十块零钱)都没落下,可就是觉得还缺点什么。静立了一霎,淅沥的声音给了他暗示;还有雨伞。他拍拍脑袋,转身进入老婆和孩子的另外一间卧室,穿过卧室到阳台,把雨伞抓在手里。
老婆的卧室他几天没进来了,自从老婆带着小孩走后,有一个心情不好的夜晚他进去过一次,因为心情更加不好,他就基本没进去过了。
这间卧室大一点,连着阳台,光线也更充足,室内的家具摆设一目了然,靠墙的木质双人床上面,摆放着女儿的百日相框,尤其醒目。国威退出房间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两眼;那是一张放大的彩色照,小孩趴在床上,抬头在笑,头顶还抓了两把小辫子,憨态可掬。
这一看不要紧,国威的眼泪差一点都冒了出来。他空闲时心里还是很记挂孩子的。混沌的脑海又出现当时的画面;他拿着数码相机对准趴在席面上的小孩,口里一直逗着“乖乖,看这里,笑一个。”国威的老婆在一旁,弯着腰、嬉笑着拍手配合他,竟然还担心小孩一使劲会摔下床沿。
那时候他还没有复吸白粉,老婆在家里带孩子,他天天早出晚归,日子过得平淡中也有欢笑。
游移的目光又瞟了一眼床头柜上摆放着的一只洋娃娃,双眼忍不住水雾弥漫。国威用力咬了咬牙齿,把涌上喉头的悲怆压回了内心深底。多年的磨砺,已经让他学会控制感情的外露。他信奉一句话;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他对他肚子的容量好像还很自信,我很怀疑到了如今这个田地,他的肚子还能装下多少痛苦和忧愁呢。
快步逃离愁绪满溢的家,他一路踢着雨走出了院门,往左还是往右,他有点迟疑;往左可以去找以前的一个发小,往右可以到一个老同事的公司。这两个是目前希望最大的目标。虽然国威还欠着他们一些旧债。他相信只要脸皮再厚一点,好话再多说一点,再借一点钱不是完全没可能的。
如果他们有看法,就让他们的看法见鬼去吧。 路边丢弃着一个可乐罐,国威三步之外起跑,狠狠地飞起一脚,顺便把他的顾虑和别人的看法踢向对面远远的垃圾筒。
他的眼光一直注视着可乐罐的飞行轨迹,落地之后带给他些许遗憾;落点稍欠准头,对不起他以往少年体校足球队前锋的荣誉。
“你这个人咋欺负老人家,太不道德了。”侧耳响起尖利的骂声。
一个提着破袋子、打着破雨伞,穿着破衣服的老人家瞪眼愤怒地看着他。
国威心里发笑;街上的垃圾又不是你家的,我也不知道你想捡啊。妈的,要是能值多点钱,老子每天起得比你还早,哪有你的份。
“去你*的,神经病。”
国威回瞪他一眼,他此时没有什么敬老之心,比老人的儿女也好不到哪去。不过我们要体谅他,其实他的处境并不比老人好多少,何况很大的压力在肚子里,你还指望他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吗。
老人发泄完怒气,弯腰小跑着奔向垃圾筒。国威更没精力纠缠,他立刻做出了向右的决定;穿过数条街道,去他老同事的办公大楼。
五月的晚春,江南特色的梅雨季节还剩下一点小尾巴,迷蒙的阴雨遮掩了这座城市的色彩,可没有打乱它周而复始的运行节奏;照样的车水马龙、照样的人来人往。
国威对街道呈现的一切都是漠视的,他要运行他自己每天的生命节奏,而且是飞快的节奏;挨靠着街边的建筑物快速穿梭、闪躲着人流。
马上就要到午饭时间了,他不想再花费等人的一两个小时,他要赶在公司午休前截住汪海波---他以前的搭档,也是现在鼎盛装饰设计公司的大老板。
接近一座外墙包裹着金色铝板、气派漂亮的建筑物前,国威慢下了脚步,一边收起雨伞、一边踏进旋转大门。他微略关注了一下全身湿漉的部位,理了一理头发,然后挤进电梯。
电梯启动的那一霎那,国威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人不会不在吧、不会不借钱给我吧、过一会不会发瘾吧、电梯不会有事吧、公司不会倒闭吧--------,等等乱七八糟的念头伴随他上了八层楼。
推开熟悉的玻璃门,熟悉他的前台小姐送来了温暖亲切的问候,他报以冷漠的点头。此刻的国威是个敏感又多疑的爬行动物;从这次小姐灿烂如花的笑容他能推测出下次的冷若冰霜。经过办公大厅,他没有扫视那些他曾经熟悉的工作场面,他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润色他的借钱说辞。
在汪海波汪总的办公室门前,木然呆立了几秒,右手紧了一下松了一下握了两下湿漉漉的雨伞,抬起左手发力敲了三下胡桃木的实木门。
“请进。”里面传来标准普通话的优雅官腔。
旋开把手,探身进去,国威急切寻找黑镜框后面的眼睛,看到大班桌后面、还没来得及抬头的汪总--汪海波。
在汪总缓慢抬头的同时,国威踩着地毯、悄无声息地接近大班桌前的那两把圈椅。
汪总比国威还小两岁,虽然还不到养尊处优的年纪,可身为一家年营业额3000万的公司老板,他早失去当初进城时的猴急样子,他现在刻意在改变他的言谈举止风格,也在刻意修饰他已经挣到手但还不习惯的形象气质。目前正处在戒急用忍的量变阶段。
两人眼神对视,汪总平静的目光开始慢慢渗透迷茫;比阴沉的天幕还迷茫。
国威闪躲了这丝质疑的目光;他对汪总眼神的含义太熟悉不过;数年间,这双黑镜框后面的眼睛,从以前的羡慕嫉妒、到曾经的尊重亲热,现在呢好像只是疑惑。一秒的对视,国威对借钱有了把握,虽然汪总眼神消失了热情,可毕竟还没有那种鄙视的冷酷,可再借多少钱此刻也是个不好开口的难题;因为几个月前他借过5000块钱。
国威和汪海波有近五年的交往;从不相识到心接近,慢慢以真挚相待。不过真挚要靠很多东西来维持的,国威感觉到他正在丧失维持的资本。汪海波呢,可能一直在思考有没有维持的必要。两颗心的距离现在还像以往那般接近吗。
别急,过一会儿,人民的钱币会告诉你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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