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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菩萨这一天诞生

一座小桥,横亘在市公安局强制隔离戒毒所(简称市戒毒所)大门前,每一个戒毒者路过会步步惊心。

这是一座20多米的小桥,戒毒者康复后出门前,会发誓永不吸毒,但有的走出门却跌坐门外几天,茫然不知何去何从。走出几步,还没过桥,心里魔鬼会说,要不要就吸一口?不少吸毒者会重新回来。

后天就是2014国际“禁毒日”,深圳是国内扫毒战线前沿,警方一直将此项工作列为重中之重。去年至今,先后有5641人次被送往戒毒所进行强制隔离戒毒。近年来,深圳警方每年都会查获1万余名吸毒人员,打掉近百个贩毒团伙,抓捕约4000余名贩毒人员,但深圳“毒情”依然严峻。

今年2月,中年男子波仔第五次走过这座桥进入市戒毒所强制戒毒。他与毒品搏斗已有23年,其起伏人生浓缩了这座城市吸毒者的悲欢离合。现在,波仔渴望挽救濒临二度失去的家庭幸福。

记者进入市戒毒所劳动康复车间,在一个小隔间里,见到波仔,他讲述了吸毒经历,以作深深的忏悔与反省。

上瘾

1984年,波仔随转业干部的父亲来到深圳,曾当夜场经理,20岁开始吸毒。

我要把我的真实面目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1984年,我和弟弟随父母从湛江农垦兵团随迁到深圳。当时特区已是春风满面,我们常逛沙头角和人民桥小商品市场,淘港货,看港片,家里电视还能收到香港台。

我在兵团长大,来到特区像匹脱缰野马,转学到桂园中学读初二。毕业后进了深圳体校,我喜欢散打、拳击,是电影《少林寺》的狂热粉丝,梦想当一个武林高手,后来,还代表体校参加过广东省散打拳击比赛,拿了个二等奖。

获奖回来,我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体校不愿上,四处跑,去别的学校欺负人,成了小混混。被体校开除几个月后,他们才知道,但已没了办法。

1989年,18岁,我认识一个香港夜总会经理,他说看我挺能干,叫我管场子。我成了当时深圳最年轻的夜场经理。我最早接触毒品,就是在那里,20岁,1991年。

当时,我和朋友去广州招人,一个女孩问我要不要点刺激的东西。我想,我一个夜场经理还怕刺激?她拿出白粉,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女孩说抽了会让你飘飘欲仙。我试了两口,那东西味道特别难闻,难受得很想吐,躺一下,药性发作后马上全身发麻,药性很强。

反观这么多年,当一个人在道德及人性走在分歧道路时,没有自控力,会不可救药地滑下去。你看戒毒所里很多都是当年一起吸过来的。

那时候钱太好赚了。1991年到1992年,我赚了不少钱。一个晚上不低于3000元收入。

就这样,我一下子就陷了进去,班都不上了。酒店两三百元一晚的房子,一住几个月,天天吸了睡、睡了吸。因为白粉最大功效是麻醉,让你嗜睡。我要的就是半睡半醒的感觉,像叼支烟“钓鱼”一样。

1993年“严打”,我们在湖贝新村的一个酒店里被抓,进了黄贝岭派出所。好不容易出来后,是父母接纳了我。

我已经40多岁了,很感激父母。每次出事都是父母挽救我,一直到现在,他们都老了,还没放弃我。当你知道家人吸毒时,应该怎么帮他?你责怪他时,就是推开他、放弃他。我们吸毒后没有几个好朋友,家成为最后避风港。那时我还没有成熟,虽然会功夫,样子很强,但很脆弱,父母不理我,我可能更加自暴自弃,把责任推给别人。

毒可以戒掉,但心瘾难除。心瘾就是心魔,一辈子都不能消灭,它伺机而动,你有意志力就可以控制,但等你稍稍脆弱,就会钻进来吞毁灭你。

我同心魔的搏斗就这样开始了。

婚变

波仔有了第一场婚姻,妻子希望他戒毒,但他屡教不改,还是一直包容他。上个世纪末最后一晚,他吸毒后打了妻子一巴掌。

在黄贝岭关了3个月后,我被放出来,短暂一个星期,我开始找毒品。

父母从小对我期望很高,弟弟和我感情也很好。他上大学时,我把所有钱都给他,帮他买了第一台电脑。

他从西安的大学放寒假回来,我揣着毒品去接他。春运火车晚点,我在广州火车站外等了3小时,天气冷,毒瘾来了,接了他,硬撑着赶回家,马上跑进厕所吸毒。

我也在卖白粉,去广州进货被警察盯上。当时我一路狂奔,一路丢毒品,在三元里人民抗英纪念碑下被抓了,从底裤中搜出一包毒品。

这样,我被送进萝岗戒毒所,那是第一次进戒毒所,关了3个月。回家后,我妈从国企下岗了,在水贝新村开了一个发廊。也是那时,我前妻出现。我们以前在夜场上班时认识的,她念过高中,我在我妈开的发廊帮帮忙,跟前妻一块住了。没多久,我又吸了,因为诱惑实在太大了。

前妻当时没法控制我,但她相信我会好起来。她流产过一次,医生说不能再流产了。她说,你想要,要好好戒。半年后,又有了。

怀孕后,她没有像以前跟紧我,我又吸回来,但心理很难受,就第一次自愿戒毒,来到金稻田的市戒毒所。很不幸,我见证了这座戒毒所的历史。

自愿戒毒结束后,我刚到家那天,就跟前妻找个借口,说剪个头,马上去吸毒。在前妻怀孕期间,为了吸毒,我还偷偷地卖她的项链,卖到女儿出生后,才不敢卖了。大女儿出生那一刻,我没在身边,因为吸毒来不了。大女儿出世后,老婆说,你不能卖毒品了,不然遭天谴。

但我要吸毒,没钱怎么办?

当时华强北电子产品发展起来,有的显示屏几千元一台,摆在柜台桌面上。我就跟一些小混混去做“搬运工”。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大女儿10个月时,一天,一个店主刚好走过来,我刚好抱起一台打印机,报警器响了。我被抓,判了4年,进了韶关武江监狱。

我对前妻说,离婚吧。老婆说,4年要是戒掉,还可以继续。前妻每月都来探监,当时交通不方便。她对我爸妈很好,很勤快。有一次,前妻过来跟我商量监狱同居的事,但一个月后再来,她却突然提出要跟我离婚。

原来,前妻的姐姐来我家玩,我女儿不懂事,把我的判决书拿出来,姐看到就告诉前妻父母,老人要求前妻离婚,不然与她断绝关系。那一刻,我悲痛欲绝,第一次对毒品有痛恨的感觉。

1999年提前出狱时,弟弟与前妻一起来接我。弟弟刚毕业,在华强北的电脑店学习技能。他是电子计算机专业毕业生,没有一点社会经验。我前妻虽然跟我离婚,但还在我家,她希望我好过来,再跟她的父母解释。见到女儿已两岁多,不认得我。

出来后,我很郁闷。平时在外面,超过晚上8点,家人会怀疑我又去吸毒。这也难怪,我多年说假话伤害他们太多,他们不敢相信我。我有时累了,他们会问,是不是又吸毒了。他们很怕是爱我,爱到心怕。

不顺和低落,让我的心魔出笼。前妻感觉到了,她没责怪我,只是搬回公司宿舍去住。1999年12月31日,年三十吃完饭,我劝她不要走了,陪陪父母和女儿。她说好。哎,是我自己不争气,下楼买个东西,就去吸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后,她感觉到了,说,算了吧,你知道你自己的事。开始争吵。我说,你是不是外面有男人了。她说气话,有又怎么样。我就打出一巴掌。

那一巴掌之后,我们再也没见过,直到现在。

沉沦

新世纪近10年,波仔进进出出大小戒毒所,父母、弟弟一直包容他,希望其重新做人,但他向人生低谷越滑越深。

新世纪来了,生活没有变好,我进了南山戒毒所。

毒瘾是复杂的慢性复发性脑病,毒戒掉,但吸毒那种感觉烙刻心底,形成心瘾,会时时召唤你重温那种感觉。

出来没几天,又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反正女儿有爸妈带,我没所谓。弟弟也搬出去搞自己事业。我以前是哥哥,是他的保护神,现在呢,不麻烦他就行。

那时我没想过社会道德、家庭责任之类,只想搞钱,从早到晚在外面混,去朋友家里吸毒后大睡,到晚上才起来,随便吃点又去搞钱。

2001年,因为敲诈在巴登街被南园派出所抓了,判了两年,进武江监狱,减了7个月。出来不久,又进武江监狱,关了一年半。去得多,武江监狱监狱长跟我都熟了。

在监狱,我学会了织毛衣,擅长打12寸羊毛衫。在监狱,我安得下心看书,会计学、管理学、心理学啥都看,以后用得上。小时我爸教我,看什么书都要大声阅读,有用的书我至少会读三遍。

2004年出来,到春节时,弟弟跟我说去找一个广州花卉基地卖蝴蝶兰的老板,但弟弟跟人说了我的底细。他告诉我,你能不能获得别人的信任,人生能不能从新来过,就看你自己的表现。

这个西安老板愿意帮我。那时蝴蝶兰刚刚兴起,一株才18元,能卖到180元到200元,我们谈好合作,在福田、南山赚了不少钱。

就在人生有转机时,我认识一个女孩,她吸毒。我一开始跟她有感情,一直不忍抛弃她,想帮她戒毒,但她不听。给她买几千元的药品,她把药卖掉去吸。我气她,说你吸我也吸,她不准我吸。在挽救她时,我又吸上了。

2005年12月31日,她被抓。后来,我进了市戒毒所,是第一次进这里强制戒毒。2006年6月1日出去,我又吸了。12月30日,我又进来了。2007年5月31日,出去。10月30日,我又回来。嘿,真的好搞笑,这些日子都很近。

2009年,我从市戒毒所放出来,突然觉得自己老了,感觉社会变化太快,自己跟不上了。一转眼,大女儿都十多岁了,我在她身边有几天?她弹钢琴弹到8级,我坐在旁边没听几次。父母也老了。很多东西一去不复还了。我要像六七十岁的白发老头一样在戒毒所待一辈子吗?还是像有的毒友一样打针时突然打死?

我很后怕,好几次想自杀算了,悲观到了极点。为求解脱,我天天吸冰毒、白粉。4个月后,我又进入市戒毒所了。

幸福

波仔在戒毒所迎来真爱,第二次结婚,他改头换面,当水客养家。但其心魔在现实受挫时再度吞噬了他,他又进入戒毒所。他不想可爱的二女儿会像大女儿一样。

那次来市戒毒所,我认识了我的老婆——现在离婚了。

我俩同一天进来,我早一点。她不吸毒,被朋友“点水”(下圈套后告密)。她跟这里格格不入。我们认识后,一起在市戒毒所度过一年零7个月,经历很多事情。

我比她早一天出去,第二天来市戒毒所门口接她。我跟她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来接你,我是什么人你知道,你掉头回家也好。她问我,可不可以真正脱离毒品。我说,你愿意留下,我可以。

我们租住了一段时间后,她说要回家,我以为她不会回来。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她打来电话,叫我去接机。在机场,她说要跟我回家。那一刻,是一辈子都没有的喜悦。

不久,她有了孩子,我们都很惊异。我说,你做人流吧,不要拖累你了。她说可以生,但必须要结婚。她做了很大的心理斗争。她爸妈知道我年纪大,但不知道我吸毒。她瞒着她爸妈,说她在市戒毒所的两年,我常去看她。其实我也在市戒毒所。

我有时还会偷吸,心里有隐忧,担心吸毒的话她跟我不会长久。我心里很痛苦,不是不想去戒,手腕上有很多香烟烧的伤疤,但是真的斗不过那个心魔。

我又结婚了,一切都是我弟弟帮我操办的。弟弟的事业越来越成功,各方面超过我好几个层次,成了我的人生导师。他叫我去喝美沙酮,一种代替毒品伤害极小的药品,可以慢慢戒毒。

我每天去上班,回家陪老婆散步,做饭给父母吃。深圳户口去香港可以一签多行,我当上水客,做了将近两年。

老婆生小孩了,是剖腹产,我爸选的日子是观音娘诞这一天——2013年3月11日。又有谁知道,孩子两周岁那天,是我这次进戒毒所的日子。

进这次戒毒所之前一年多,有着我一辈子从来没有的充实感、责任感和幸福感。我二女儿从出生到一岁多几个月,都是我喂奶、换纸尿布、冲奶粉……一有时间,我就推着她四处走。我二女儿太聪明、太可爱了!大女儿跟我关系也好了,她知道爸爸很辛苦,也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她跟我老婆关系也很好,她们年龄只差5岁。

后来,香港限制水客入境,经济来源一下子没了。有朋友带我去打游戏机,我开始只是看,小试一下,一次能赢个1000多元,后来输了一次,就不可收拾,一个月输二三十万元,开信用卡、借小额贷款。晚上赌要提神,就去“溜冰”(吸冰毒)。

老婆知道我赌博后,相当反感,回老家去了。她说给我半年时间,我不赌了就回来。后来我弟弟帮我把赌债还清了。

今年3月10日,我收到福田法院通知,老婆要跟我离婚。

我当时差点疯了,去跟朋友“溜冰”,当场被抓了。在派出所,我吞打火机皮,想自残逃脱强制戒毒。

11日,小女儿满两周岁这天,我第五次进市戒毒所。在这里,我创造了神话,也创造了笑话——爱情在这里,离婚也在这里。

知道我赌博吸毒后,要参加高考的大女儿说我没有这个父亲。弟弟也与我绝交。父亲说要跟我绝交,但临走时给我一本金融书,叫我好好读。

进来后,我还想绝食。管教很人性化,三大队杨队长跟我做思想工作,说路是你自己选的,你怎么逃避惩罚?杨队还给我老婆打电话劝她,后来又跟我说,你想二女儿像大女儿一样吗?

我不再迷茫了,很清楚我的路,要做一个戒毒义工,把毒品对我的危害和我对毒品的反思告诉大家。我年纪大了,觉得很多梦想已遥不可及了。但我也想像“励志橙”一样,重新创业,搞一个“念亲恩”的老年产品品牌;我还想45岁之前,去“武林风”(某卫视的一档武术娱乐节目)打一场。

不要笑,我现在单手拳头做俯卧撑,几十个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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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毒后没有几个好朋友,家成为最后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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